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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athy

【转帖】朱伟《有关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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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11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湘菜与谭嗣同的家书 朱伟   有一位好吃的湖南籍好友,当年全省文科高考状元,武大中文系毕业后到《大众电影》当小记者,不甘现状后到广州某大报当文教部副主任,又不甘现状辞职回北京到一家文化报社当主编。湖南人这样的不屑现状也实在没办法。报纸办得不顺,想当书商,不知从哪里弄到光绪年间的一个“卷子”,说能挣大钱。这“卷子”的价值是集中的一堆名人墨迹,光绪十六年底,太湖林屋山有一个小官巡检(相当镇长)得罪上司而丢官,因清廉“债累一身,一钱不存”,山民们因此为他送米送柴,参加者七八千家。当时一帮文人被感动,秦散之作 《林屋山民送米图》,俞樾、郑叔问、吴大澄、吴昌硕等一帮文人题咏。到1948年,胡适作序,又带起一帮文人,其中有俞平伯、朱自清、张东荪、沈从文、张大千,徐悲鸿则在郑叔问基础上又作《雪篷载米图》。我当初对这样书的商业价值不以为然,他却津津乐道说其中墨迹珍贵,这些墨迹这样集在一起也有趣,很精致地印了五千本,据说确实挣了钱。近日他又在北京安贞大厦东投资开了一家餐馆“湘汇楼”,有朋友说名字不像餐馆却似“青楼”,他说是想以他自己理解的湘菜慢慢吸引真正的湘党。我对湘菜缺少研究,湘菜的原始启蒙者算广西人陈建功,他上世纪80年代初在北大读书时候写小说,好像一写到吃必提“东安子鸡”,由此知道此为唐生智推崇之菜。北京吃湘菜的最有名去处是西单的“曲园”,陈建功说“东安子鸡”就这一家最正宗。而之后自己陆续吃湘菜的体会,感觉湘菜好处是感知味觉之锐利。湘菜比川菜,是辣得更为纯粹,把辣单独提纯出来,不会以多种调味搞成混沌一片。湘菜也有麻辣,但麻不会盖过辣。湖南人说湘菜,会说其浓淡都会到极处,我却感觉好处都在浓的一面,红煨那种浓浆之色最诱人——不是上海菜那种油腻里加甜的浓油赤酱,是由原始豆酱构成不须人为修饰的浓。湘菜是刚烈——绍兴的臭豆腐无法与长沙的相比,长沙的酱板鸭味道也绝对好过任何板鸭。臭豆腐不变成黑的,香辣不浸透又干透在鸭子里,又怎样有那种锐度。按那位湖南籍吃客的说法,湘菜关键在对不同辣椒味觉的运用。他说湘菜不仅刚烈而且气盛,所以讲究味觉的“冲”,由此湖南人对味觉的烈度往往最挑剔。他由此想做正宗的湖南家乡菜,比如酱板鸭、腊味合蒸,原料一定要来自长沙最好的腌腊店;脆笋一定要从乡间去找。相应原料没有,比如“东安子鸡”,干脆不做,他说现在根本就找不到那样的乡间子鸡。他推荐的菜是“黄金鱼头”,是用金黄色的黄辣椒把味焖透;“酱汁小炒肉”则以酱汁体现味觉厚度。   我感兴趣的是他不起眼的小店中湘人著名墨迹的复制品,据他说都从湖南博物馆觅出放大。其中曾国藩的书信册页并不见博大,黄兴的册页也并不见力量,最值回味的倒是谭嗣同的一封家书,那种洒脱行草,使我对他另生一番敬意。此封写给妻李闰的家书全文如下:“在鄂连寄数信,嗣于六月十六日起程,本月初五日到京,事之忙迫,殆不胜述。朝廷毅然变法,国事大有可为。我因此益加奋勉,不欲自暇自逸。幸体气尚好,精神极健,一切可以放心。此后太忙,万难常写家信,请勿挂念。寄上《女学报》及女学堂书一包,此后如欲看《女学报》,可开出卖报之处,请唐次丞托人去买。唐如不能,可径托大兄在上海购买也。或函托秦生第更好。我十之七八可引见。”湖南籍好友说,这是谭嗣同最后能见的墨迹,后来在狱中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也就是传闻,其实谁都未真正见到。湘人中谭延的字其实相比更为刚劲,他说正在搜寻。左宗棠字据说也不错,但实在是不敢挂的——“回民知道了还不把我的店给砸了”。   谭嗣同那家书墨迹使我产生寻觅欲望,找到上海书店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戊戌变法文献资料编目》,在1898年8月27日也就是农历七月十一这一日查到此封家书。一个月后,9月28日谭嗣同在菜市口被斩首,从被捕到行刑仅四天,有关人士都没时间周旋。在这本材料非常齐全的编目里,行刑那一天有一则黄浚记六人在狱中行为的文字,收在其笔记《花随人圣庵摭忆》中,黄浚当时八岁,当然也就是根据传闻。传闻记当时有看守六人的老狱卒说,谭嗣同在狱中意气自若,终日绕行室内,拾取地上煤屑,就粉墙作诗。林旭美秀如处子,在狱中时时微笑。康广仁则以头撞墙,痛哭失声曰:“天哪,哥子的事要兄弟来承当。”出监时刘光第还说:“此乃提审非就刑,毋哭。”等出西角门才大骂:“未提审未定罪即杀头耶?何昏聩乃尔!”被捕的第二天,9月25日,谭嗣同有给仆人胡理臣、罗升的三封信,两封嘱“托人通融饭食”、“通融招扶”,另一封嘱送去各种衣物、日用品。这应该才是现在还留存能见的最后遗书。   谭嗣同在当时确是热血青年。他的诗,比如“小楼人影倚高空,目尽疏林夕照中。为问西风竟何著,轻轻吹来雁上红。”意境浅淡,价值自然论不上。其论说,最重头的当然是《仁说》,这是他自己的精神宣言,海阔天空意气风发,有理性的诗意美,但并不引人阅读。我喜欢的是他笔记体的《石菊影庐笔识》,其中有别一样的文人气息。他自己欣赏的是浏阳菊石的“温而缜、野而文”,可惜他自己温缜都不足。他不喜词之靡丽,一生都在追求气骨。我读过他在《湘报》上刊登的一篇趣味文字,谈身体各部分器官,结尾结论是人这样一部精致机器造出就为使人顶天立地,做一番事业,不是当奴隶、做牛马的。每每读他文字,总觉得气势在其胸中体内冲突,使他才俊横溢,写出文字就是难成谐和。作为政治家,谭嗣同的天生缺陷,可能就是不思圆通与曲折之术,他的一生由此也更给人敬意。有关他最终的大义凛然,后人有各种版本,我最感动的是赵炳麟后来所编《赵柏岩集》中的“启超匿日本使馆,剃发为日装,使臣伪作出猎状,拥启超出京门,遂得遁。嗣同方谋集强桀者劫出上。或谓嗣同曰:‘事急矣,君盍遁旃?’日使亦劝嗣同匿其舍。嗣同辞曰:‘各国变法,未有不杀人流血者。中国以变法流血,请自嗣同始。’”与之相对比的,是他同样写于9月25日的《狱中绝笔》:“天下之大,臣民之举,宁无一二忠臣义士,伤心君父,痛念神州,出为平、勃、敬业之义举乎?果而,则中国人心真已死尽。强邻分割即在目前,嗣同不恨先众人而死,而恨后嗣同而死者之虚生也。”今天想想,仍然感叹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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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11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西贝柳斯 朱伟   最近出版的《爱乐》杂志赠送一张西贝柳斯音乐精选的CD,该CD选自瑞典著名品牌BIS唱片公司的十张西贝柳斯唱片。BIS录制的西贝柳斯算得上原汁原味,其中五段选自著名指挥家雅尔维指挥哥德堡交响乐团的录音,这是现在对西贝柳斯相对最好的演绎之一。之前我曾经喜欢贝尔格伦德指挥赫尔辛基爱乐乐团的演奏,贝尔格伦德是英国人。雅尔维与贝尔格伦德的好处都是能调动细腻的乐队表现来体现西贝柳斯音乐的色彩感。   西贝柳斯的音乐可以归为民族乐派,但关于民族乐派的划分却很值得琢磨。俄罗斯、捷克作曲家,比如柴科夫斯基、德沃夏克、斯梅塔那,往往是民族乐派。北欧的,格里格代表挪威、西贝柳斯代表芬兰,也都是民族的。勃拉姆斯或者瓦格纳却没有人称为民族派,因为民族与世界之间好像有一个台阶——民族低于世界。其实勃拉姆斯的音乐素材都是德国民歌,瓦格纳的《尼伯龙根指环》也来自民间史诗。在法国、英国都有民族乐派,但德奥、意大利作曲家就往往都是世界的。实际上是他们构成了音乐中心主义,民族是相对中心的边缘。   西贝柳斯虽然十岁就创作了第一首作品 ——为小提琴与大提琴而作的小品《水滴》,但直到1893年他28岁时作成《卡累里阿组曲》才算真正成熟。我以为从这一年到1901年他36岁作成《第二交响曲》前后,是他最好的创作阶段,现在被称为“交响诗”的那些色彩浓烈的作品,大都作于这阶段。比如代表作《芬兰颂》作于1899年;《四首传奇》作于1895年(第二曲就是著名的《图内拉的天》);第一套《历史场景》作于1899年;《悲伤圆舞曲》作于1903年。这是我最喜欢的作品阶段,他1889年24岁在赫尔辛基音乐学院毕业后到柏林深造两年后又回到芬兰。这一时期他整个儿沉浸在芬兰民间史诗《卡勒瓦拉》(Kalevela)中,这部史诗共50曲,“卡勒瓦拉”是诗中芬兰这片土地的名称,意为“英雄国”。史诗从芬兰这个民族的创世纪一直写到由瑞典入侵而受基督教洗礼。我原来看到过这部史诗的节选,并没有特殊的感动。我觉得西贝柳斯是对其中的莱明凯宁(Lemminkainen)这个人物感兴趣,他充满冒险精神、对女性又充满欲望。《四首传奇》描写的就是他对女性的冒险史:第一曲写他征服萨利岛上的美女裘丽姬。第二曲写他到北方强国波希奥拉追求新的美女,波希奥拉的女统治者提出三个条件,其中第三个就是要捉到图内拉的天鹅。而图内拉是一条通往地狱之河,河面上游荡着的黑天鹅妖气十足。第三曲,莱明凯宁在图内拉射杀天鹅时被仇敌谋害。第四曲母亲将儿子的零碎尸体集到一起,使莱明凯宁能复活后回乡,但他复活后仍然想着波希奥拉的少女。西贝柳斯很醉心于这波希奥拉的少女对男人所构成的蛊惑。1906年他又作成交响诗《波希奥拉的女儿》,让她坐在辉煌的彩虹之上,这是《卡勒瓦拉》第八曲,故事发生在莱明凯宁到波希奥拉之前。面对先知维纳莫宁的追求,她也是提出三个问题,称能回答出来就可以成为其妻子。维纳莫宁在回答第三个问题时斧子劈伤了自己的膝盖,同样构成了诱惑的代价。   现在的许多评论都把西贝柳斯描述成大自然的风景画家,其实,音乐表现的都是情感冲突与这种冲突的解决。   我被西贝柳斯的音乐所感动,是其中广袤的迷人舒展,视野好像被延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情感则像在远处很深很深的地方聚积、然后再涌动过来。西贝柳斯的音乐好像多文学叙述中的长句子,这些句子都浸染着浓重得褪去艳丽的色彩,彼此缠绕成一种浑厚的堆积。但堆积着却不构成阴郁,只是一种沉得很深的情感的呼吸。浅层的情感轻佻,越深沉的情感则越有经压力压缩的精神力量。它淤积在那里,是庄严地沉静的冷峻;从幽深处舞动出来,是绵长的温情中的神圣。在这样的情感背景中,木管乐器的传递轻盈、美妙,在忧郁、感伤中又有感人的温暖。西贝柳斯的音乐感人在他内心好像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冲突,音乐中没有撕裂的痛苦挣扎,所有情感涌动都只是为呼吸的舒展、更舒展。即使在《芬兰颂》这样表现民族精神的作品中,冲突也就是这样一个民族面对外来傲慢像岩石般一层层展现的坚毅。以这种理解,西贝柳斯的交响曲我最喜欢的是第二而不是第四与第五。这第二被称为他的“田园”,但我觉得完全是深沉情感最迷人的倾诉,它可以帮助舒展幽结的情梦。相比较,《第二交响曲》是他自己的情感表达最充分、最自由的,从《第三交响曲》开始,他较多关注曲式,形式过多肯定束缚情感。普遍的音乐评论,都认为在他创作的七部交响曲中,第四、第五是最好的,但我觉得这两首都受当时的现代思潮影响,尽管《第四交响曲》的第三乐章写得非常之美,但从情感倾染角度,还是第二更感动人。因为西贝柳斯的长处就在深层的情感倾诉。   《爱乐》此次赠送的精选,缺憾是最后的交响曲选段选择了《第五交响曲》第一乐章与《第四交响曲》的第四乐章,使整张唱片明亮度不够。其实应该选择《第四交响曲》的美丽慢板乐章,再以《第二交响曲》的终乐章构成情感感染的高潮。小品中最好听的除《芬兰颂》(它表现了芬兰人意志集聚后所呈现出的力度,现在已成为芬兰国歌),当然就是《悲伤圆舞曲》与《图内拉的天鹅》。《悲伤圆舞曲》作为戏剧配乐,描述一个临终女人在圆舞曲召唤下从梦中起来与来客共舞,舞到高潮,敲门声中死神站在门口。我以为表现的是死亡气息在优雅中的层层逼近。《图内拉的天鹅》先以英国管表现天鹅,独奏大提琴与中提琴配合加重死亡气息,我以为也是表现死亡气息弥漫而渐渐包裹莱明凯宁的过程。这两首曲子加上《梅利桑德之死》,再加上也有阴郁气息的《林中女仙》舞蹈,死亡阴郁的气息确实比较浓郁,倾诉的温暖不足。 西贝柳斯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是1909年他曾被怀疑患了喉癌,之后他作品中的温暖感好像总是不足。他的戏剧配乐《暴风雨》作于1925年他60岁之时,他晚年追求在色彩中的心境表现,更不是对景象的描摹。相比这首《暴风雨》,我更喜欢他之后通过交响诗《塔皮奥拉》里的森林之神,在森林包围中对自己一生的回顾。这首《塔皮奥拉》是他最后的作品,在该表达的都表达过之后的30年他再也没有任何作品。他活了91岁,最后因中风死于1957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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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11 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说林徽因 朱伟   林徽因1904年6月10日生于杭州,百岁诞辰成为一件热闹事,按说应该回避。实在因偶然见到山西“山药蛋”派作家韩石山的一本《寻访林徽因》,也就不能不参与惊扰。韩石山住在太原一个有古意的院子里,书香气息原是有的。近几年成为《山西文学》主编,经常写出一些惊世骇俗的文字。比如曾读到他一篇向中央台主播海霞致敬的文字,从美学角度分析其口型,肉麻至极。近两年又沉入文学史,林徽因此书实际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就已出版,印数五千。在发行两年后才在市面上见到,我想还得助于出版社借百年诞辰之际重销。此 书值得关注在从情爱考据角度写文学史,最耀目者为《徐志摩陆小曼交好是在哪一夜》,对一夜风流时间地点的考证实在叹为观止。此书中林徽因所占篇幅其实不多,考证的是她如何通过胡适索要“百宝箱”中徐志摩的日记,另外就是“林情徐爱到底有多深”。按他考证,林与徐最后“离别”是在1924年5月20日泰戈尔离开北京去太原的大前天晚上。我难以辨别其真实性,但我想,既为情感,只存在于两人之间,岂是他人可以猥亵地探究、确定的? 而颇具讽刺的是,此书“表示”的还是“对一代才女的敬仰”。   美女从其成为美女起,也无奈注定了要被男人们以各种各样方式消费的。在我自己的感觉中,走进文学圈的一个极重要内容好像就需要感知林徽因。先是想象她的美丽——那样被前辈有质地的男人们仰慕、簇拥着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她就像端庄地穿着一身白衣长久地坐在黑暗中,黑白那样强烈地对比着。等读到萧乾先生见她前的激动、窘促,想象她与三个或者更多男人之间的关系,她又变成身处一个社交的中心,身后有那样刺目的阳光耀着,不是那样静却是那样的动,男人们好像都匍匐在她的美丽里。再接着才是读到她的诗与她的文字。应该说,她文学上的才华是被男人们放大了的,这也不足怪——在文人们眼中,女人的美丽如果没有才华作纵深,只是飘在空中的云霞,所以美女必须是才女。林徽因的文字给我以感染的,倒是她那些真挚着的情感——她最感动我的还是徐志摩死后半月及去世四周年的那两篇回忆,她说志摩“孩子似的痴与纯净的天真”,说“他愉快起来快乐的翅膀可以碰到天,忧伤起来悲戚是深得没有底”。她说,“这以后许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徐志摩活着时候,她“人艳如花”,他“长袍白面、郊寒岛瘦”。她留下的诗是:“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她最美丽的诗是关于离愁的:“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层层阴影留守在我周围。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还有“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这两首诗都发表于1931年,我猜测作于《新月》创刊前后。1928年3月《新月》创刊,她也在这一年与梁思成结婚,1929年她25岁生了女儿梁再冰。在那时,徐志摩的诗是:“我等候你,我望着户外的昏黄,如同望着将来,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你怎还不来?希望,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我守候着你的步履,你的笑语你的脸,你的柔软的发丝,守候着你的一切。希望在每一秒钟上,枯死——你在哪里?”   我相信所有伟大的情感都是在阶梯般彼此错失之后再相遇,没有错落也就不能孕育为伟大。我相信林徽因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大约也不可能再选择徐志摩——美丽的诗毕竟不能成为痴迷着的日常生活。女人们都喜欢着徐志摩的浪漫,又担忧着他的轻狂。哪个女人会真正喜欢热衷于找雨后的虹、墙上向晚的艳阳、刚刚入秋的藤萝而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的男人呢?林徽因选择了梁思成也就选择了建筑而没有选择诗,她在选择时不一定认清了那美丽感情的真正价值,但我相信那时她感到梁思成更值得被信托。我见到的林徽因照片中,最美丽的是她16岁与父亲到欧洲时那种透明的清秀,最感人的则是她大约在26岁时凝视着女儿的那个母性的侧影。在这张照片中,美丽的光使她光洁的脸上的线条变成那样柔和,那是一种安宁所赋予的幸福感,它与感情在两个层面上,我相信徐志摩不能赋予她这些。他的感情实在在现实之外,只能在另一种咀嚼中慢慢体会,氤氲成温存她慰藉她也感伤她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在现实之上一个在精神之内,一个在舞台之上一个在舞台之下,他们彼此交错着凝视,伟大就产生于他们自己的彼此凝视之中。它日益沉重而又美丽着,其实它已经在他们之间埋葬了的,但凡伟大的情感都会因其奢侈而被遮蔽与埋葬了的。   在现实生活中,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而又短暂的。林徽因容貌的美丽其实只在1930年她26岁得肺结核之前。1920年她随父亲林长民到欧洲与徐志摩相遇时是清纯的16岁,这美丽只有十年。之后的二十多年,她其实只是一个面容越来越清癯、削瘦的病人,她其后的美丽只在人们的回味之中。我觉得林徽因的美丽恰恰在它是被凝固了的。她在1935年还发表过一首感人的《吊玮德》的诗:“是不是那样,你觉到乏了,有点儿不耐烦,并不为别的缘故,你就走了,向着哪一条路?玮德你真是聪明,早早地让花开过了,那顶鲜妍的几朵,就选个这样春天的清晨,挥一挥袖,对着晓天的烟霞,走去,轻轻的,轻轻的,背向着我们。春风似的不再停住,春风似的吹过,你却留下永远的那么一颗少年人的信心,少年的微笑和悦地洒落在别人的新枝上。”她用的“轻轻的”、“轻轻的”挥袖,显然是徐志摩的“康桥”。在我印象中,她被凝固在1931年。1930年她开始患肺结核,从沈阳回到北京,疗养在香山双清别墅,香山遂成为徐志摩经常探望之地。1931年4月,梁思成正式受朱启钤聘回京担任“中国营造学社”研究员、法式部主任。该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飞机失事罹难。在那以后,从28岁开始,是另一个的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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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11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说海伦 朱伟   我对海伦的好奇从上世纪7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料室里借到的楚图南解放前译、上世纪50年代重新校正的《希腊神话与传说》始。海伦的美丽被赌咒大约就因为她是宙斯与勒达的女儿,这个勒达不是勒托,勒托生了阿波罗、阿耳忒弥斯,要是海伦与阿波罗、阿耳忒弥斯有亲情关系,大约就不会成为神话史诗中男性可以随时蹂躏的角色。这勒达估计是崇拜宙斯,诱使宙斯可以随意与之亲热,过后自己都无法分辨的下层女性中的一员,自然更是宙斯善嫉妒又阴毒的赫拉的仇恨对象。赫拉一生用尽所有伎俩,就为惩罚与打击同宙斯亲近的所有女人,她的所有作为都为维护她惟一拥有宙斯的权力。她这样的激情一方面遮蔽了她自己对宙斯的需求,另一方面也自然击溃了那各类女人对宙斯的需求,使宙斯有更强控制更多对他崇拜而甘愿为他奉献肉体的女人。这样,宙斯的女人其实是不断被赫拉培育,经宙斯享用后又交与她惩罚,她永远处于这培育与惩罚的乐此不疲;宙斯则永远在享有新鲜女人的肉体崇拜中随处播撒他激情的种子。天地万物其实都是这样茁壮地生长出来。海伦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不知道她是伟大的宙斯的女儿,她的继父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一开始就把她的美丽当成巩固他权力的工具。她从小的教育毁了她——无论她父亲和母亲都告诉她,女人的美丽其实都是属于男人的,女人的权利其实只有感情。   希腊神话中,海伦的真正实际的悲剧应该从忒修斯与庇里托俄斯起,那个曾经的英雄忒修斯在他自己赌咒的爱子希波吕托斯之死与淮德拉不贞的双重打击下,与庇里托俄斯一起到斯巴达首次真正确认了海伦的美丽,并将她传播。她被从封闭而又相对单纯的斯巴达王宫中首次掠劫出来,忒修斯抓阄抓到她的占有权,虽未顾及对她的占有,但对她的美丽确定与对她的亵渎同时到来。美丽的女人都会因权力注入而放大其美丽,而海伦的美丽因权力放大后又被认定可以被亵渎,这样她的美丽实际就已经变成了权力持有者可以随意争夺的一个符号,真正的海伦实际已经成为美丽的权力战利品、奴役品、牺牲品和权力宣泄对象。在这样的前提下,忒修斯获得对她的占有后,雅典被墨涅斯透斯的叛乱获得,忒修斯离开雅典后又在斯库洛斯岛上被与墨涅斯透斯沟通的阴谋家吕科墨得斯从悬崖推到海里。海伦于是已经成为祸水,成为男人灾难的源头。这时候,海伦完成第一次劫掠后被她两个同母异父哥哥从雅典带回斯巴达,然后为了斯巴达与阿尔戈斯间城邦联盟,继父廷达瑞俄斯又将她许配给墨涅拉俄斯。   在希腊神话中,特洛伊悲剧的始作俑者是因为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挑战了赫拉与雅典娜。阿佛洛狄忒是宙斯与狄俄涅的女儿,她的意志力使她没被赫拉与宙斯控制,自己又有众多情人。与阿佛洛狄忒的野性相对比,雅典娜因为没有母亲,是从宙斯前额里出生,又因没有受孕而保持着纯洁。三者之间,帕里斯其实只能选择阿佛洛狄忒,因为她意味着媚惑,权力与智慧中当然都没有这媚惑。赫拉因此与雅典娜联手对帕里斯选择阿佛洛狄忒实施报复,而选择的工具也当然一定就是海伦。因为女人有两种,一种与男人接触是为最终控制男人,另一种接触男人就迷恋于被男人控制。从这个意义上说,海伦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最被动、也是最可控制的。特洛伊的悲剧其实在帕里斯诞生那一天就已经根深蒂固,三位女神在面对帕里斯时候都清楚他不会选择权力与责任,因为他本身就是为他哥哥赫克托尔所要肩负的责任增加比重而出现。帕里斯要导致特洛伊悲剧所需要的角色,一个是赫克托尔,另一个就是海伦。   赫拉与阿佛洛狄忒为什么同时选择海伦?阿佛洛狄忒看到海伦有她一样对男人的激情,赫拉则看到了墨涅拉俄斯与阿伽门农身上渗透的男人权力欲。对墨涅拉俄斯,这女人是他从忒修斯手中所获权力的象征;对阿伽门农,这女人则是在英雄史诗中扩张权力的机会。在这样的预谋下,帕里斯与海伦相遇,她面对的第二次劫掠就不会有主动权,海伦的美丽诱惑变成象征后,她就天生都是无论哪个男人的俘虏。随后,特洛伊的悲剧就按一切都预谋精确的方式展开。一方面,海伦激发了赫克托尔以一个国家守护她不被交出的责任,这责任超越了他守护自己妻儿、臣民的责任,这责任崩溃反过来就增添海伦之媚惑的罪恶感。赫克托尔与阿喀琉斯的决斗实际是一个站在泥土中的人与狂傲至极的神的角斗。赫克托尔选择的是一个不能享有权力,却一辈子都要背负越来越沉重的责任来建立其实是虚幻光荣的角色,他的坚毅与海伦的美丽相对,成为一切悲剧的基础。好莱坞的《特洛伊》选择扮演他的演员形象接近耶稣,突出了他眼睛里的忧郁。另一方面,阿佛洛狄忒又凭着她的愚昧,固执地认为男女之间的激情同样构成权力,可以改变一切。为此她让海伦给帕里斯力量,在帕里斯决斗失败后救护他,一次次鼓动他们的激情。赫拉太了解阿佛洛狄忒,特洛伊悲剧的悲剧性就在爱神这样愚蠢的自以为是——它都变成赫拉操控、虚伪的宙斯也愿意看到的宏大剧情:以海伦挑动帕里斯、赫克托尔甚至老国王普里阿摩斯;以阿波罗杀死帕特洛克罗斯,挑逗阿喀琉斯,再以雅典娜杀赫克托尔,阿波罗杀阿喀琉斯。英雄在美女操控下导演悲剧,这悲剧设计得跌宕起伏,有声有色,满足了宙斯解脱自己、将人与人关系间的争斗与杀戮看成那样渺小的欲望。在这场悲剧中,胜利者当然是赫拉,她利用宙斯的欲望而创造了历史,为这历史需要,他赋予赫克托尔与阿喀琉斯都是英雄,而帕里斯之所以没有成为英雄就因为海伦。海伦在这史诗之中甚至没有一丝可令人同情之处:她先背叛了墨涅拉俄斯,墨涅拉俄斯与帕里斯决斗胜利又冷淡了帕里斯。帕里斯死后她嫁给他弟弟得伊福波斯,特洛伊被攻陷后又出卖得伊福波斯,在得伊福波斯被墨涅拉俄斯杀死后重新投入墨涅拉俄斯的怀抱。在希腊神话中,她对墨涅拉俄斯说,我离开你的前提是因为帕里斯的胁迫,而原因就因为你没有能够保护我。史诗中这样卑微的角色定位,决定了她最后被她的继子们逐到罗得岛,被罗得岛女王波吕克斯绞死。波吕克斯的丈夫特勒波勒摩斯作为赫刺克勒斯的儿子,就死于特洛伊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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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2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林徽因1904年6月10日生于杭州,百岁诞辰成为一件热闹事,按说应该回避。实在因偶然见到山西“山药蛋”派作家韩石山的一本《寻访林徽因》,也就不能不参与惊扰。韩石山住在太原一个有古意的院子里,书香气息原是有的。近几年成为《山西文学》主编,经常写出一些惊世骇俗的文字。比如曾读到他一篇向中央台主播海霞致敬的文字,从美学角度分析其口型,肉麻至极。近两年又沉入文学史,林徽因此书实际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就已出版,印数五千。在发行两年后才在市面上见到,我想还得助于出版社借百年诞辰之际重销。此书值得关注在从情爱考据角度写文学史,最耀目者为《徐志摩陆小曼交好是在哪一夜》,对一夜风流时间地点的考证实在叹为观止。此书中林徽因所占篇幅其实不多,考证的是她如何通过胡适索要“百宝箱”中徐志摩的日记,另外就是“林情徐爱到底有多深”。按他考证,林与徐最后“离别”是在1924年5月20日泰戈尔离开北京去太原的大前天晚上。我难以辨别其真实性,但我想,既为情感,只存在于两人之间,岂是他人可以猥亵地探究、确定的? 而颇具讽刺的是,此书“表示”的还是“对一代才女的敬仰”。 美女从其成为美女起,也无奈注定了要被男人们以各种各样方式消费的。在我自己的感觉中,走进文学圈的一个极重要内容好像就需要感知林徽因。先是想象她的美丽——那样被前辈有质地的男人们仰慕、簇拥着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她就像端庄地穿着一身白衣长久地坐在黑暗中,黑白那样强烈地对比着。等读到萧乾先生见她前的激动、窘促,想象她与三个或者更多男人之间的关系,她又变成身处一个社交的中心,身后有那样刺目的阳光耀着,不是那样静却是那样的动,男人们好像都匍匐在她的美丽里。再接着才是读到她的诗与她的文字。应该说,她文学上的才华是被男人们放大了的,这也不足怪——在文人们眼中,女人的美丽如果没有才华作纵深,只是飘在空中的云霞,所以美女必须是才女。林徽因的文字给我以感染的,倒是她那些真挚着的情感——她最感动我的还是徐志摩死后半月及去世四周年的那两篇回忆,她说志摩“孩子似的痴与纯净的天真”,说“他愉快起来快乐的翅膀可以碰到天,忧伤起来悲戚是深得没有底”。她说,“这以后许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徐志摩活着时候,她“人艳如花”,他“长袍白面、郊寒岛瘦”。她留下的诗是:“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她最美丽的诗是关于离愁的:“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层层阴影留守在我周围。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还有“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这两首诗都发表于1931年,我猜测作于《新月》创刊前后。1928年3月《新月》创刊,她也在这一年与梁思成结婚,1929年她25岁生了女儿梁再冰。在那时,徐志摩的诗是:“我等候你,我望着户外的昏黄,如同望着将来,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你怎还不来?希望,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我守候着你的步履,你的笑语你的脸,你的柔软的发丝,守候着你的一切。希望在每一秒钟上,枯死——你在哪里?” 我相信所有伟大的情感都是在阶梯般彼此错失之后再相遇,没有错落也就不能孕育为伟大。我相信林徽因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大约也不可能再选择徐志摩——美丽的诗毕竟不能成为痴迷着的日常生活。女人们都喜欢着徐志摩的浪漫,又担忧着他的轻狂。哪个女人会真正喜欢热衷于找雨后的虹、墙上向晚的艳阳、刚刚入秋的藤萝而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的男人呢?林徽因选择了梁思成也就选择了建筑而没有选择诗,她在选择时不一定认清了那美丽感情的真正价值,但我相信那时她感到梁思成更值得被信托。我见到的林徽因照片中,最美丽的是她16岁与父亲到欧洲时那种透明的清秀,最感人的则是她大约在26岁时凝视着女儿的那个母性的侧影。在这张照片中,美丽的光使她光洁的脸上的线条变成那样柔和,那是一种安宁所赋予的幸福感,它与感情在两个层面上,我相信徐志摩不能赋予她这些。他的感情实在在现实之外,只能在另一种咀嚼中慢慢体会,氤氲成温存她慰藉她也感伤她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在现实之上一个在精神之内,一个在舞台之上一个在舞台之下,他们彼此交错着凝视,伟大就产生于他们自己的彼此凝视之中。它日益沉重而又美丽着,其实它已经在他们之间埋葬了的,但凡伟大的情感都会因其奢侈而被遮蔽与埋葬了的。 在现实生活中,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而又短暂的。林徽因容貌的美丽其实只在1930年她26岁得肺结核之前。1920年她随父亲林长民到欧洲与徐志摩相遇时是清纯的16岁,这美丽只有十年。之后的二十多年,她其实只是一个面容越来越清癯、削瘦的病人,她其后的美丽只在人们的回味之中。我觉得林徽因的美丽恰恰在它是被凝固了的。她在1935年还发表过一首感人的《吊玮德》的诗:“是不是那样,你觉到乏了,有点儿不耐烦,并不为别的缘故,你就走了,向着哪一条路?玮德你真是聪明,早早地让花开过了,那顶鲜妍的几朵,就选个这样春天的清晨,挥一挥袖,对着晓天的烟霞,走去,轻轻的,轻轻的,背向着我们。春风似的不再停住,春风似的吹过,你却留下永远的那么一颗少年人的信心,少年的微笑和悦地洒落在别人的新枝上。”她用的“轻轻的”、“轻轻的”挥袖,显然是徐志摩的“康桥”。在我印象中,她被凝固在1931年。1930年她开始患肺结核,从沈阳回到北京,疗养在香山双清别墅,香山遂成为徐志摩经常探望之地。1931年4月,梁思成正式受朱启钤聘回京担任“中国营造学社”研究员、法式部主任。该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飞机失事罹难。在那以后,从28岁开始,是另一个的林徽因。 我更愿意接受这样的林徽因。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8-12 11:53:5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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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2 10: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朱伟的这些文章好像有很多都发表在他当主编的刊物《三联生活周刊》上。

最喜欢他当年发在《钟山》里关于阿城、张承志、史铁生的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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