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去上网

衫儿

作者：孟庆德 来源：莽昆仑论坛 “文化大革命”时候，学校曾经停课闹革命，一些大哥哥没去革命，闲在家里。我喜欢和一些大哥哥在一起，感觉他们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很羡慕，很崇敬，也很愿向他们学，他们吹笛子，我跟他们学吹笛子，他们吹口琴，我跟他们学吹口琴，他们学抽烟，我也跟他们学抽烟，他们抽烟没学会，我却学会了，想要不会，再不能够，多少年了，不知戒了多少次，就是戒不掉，虽有林语堂的文章在那支持着，总不能像林语堂那样胸中自有百万烟兵。 王尔德说，一切诱惑都能打败他。当年不知道王尔德这句话，可我自己发现，我好像是个不管弄什么都容易上瘾的东西。先是对吃上瘾，“文化大革命”时候，吃的东西那么缺乏，挡不住要把母亲藏着的几个鸡蛋翻出来掺上点白面烙成饼吃掉，后来发现小说有意思，就把吃扔到一边，父母给的买冰果的钱也往书上花，吃饭时候任母亲一再摧叫也不愿把书放下。一度迷过象棋，又把别事扔下，弄副棋子，找人厮杀，一天一天从早晨杀到晚上，直杀得天昏地暗，夜里躺到枕上，合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棋子。但杀棋并没杀出多高水平，因为后来又迷上诗歌了。 有一首“革命歌曲”这样唱道：“革命熔炉火最红，毛泽东时代出英雄。”毛泽东时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雷锋，王杰，欧阳海，蔡永祥，一个赛一个，都像是照着保尔·柯察金的样子诞生的，他们好像都和自己过不去，怎么对不起自己怎么弄。上面一个劲树榜样，让大家向英雄学习，一日三省，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做一个纯粹的革命意志非常坚定的人。少年时代，看过一本小说，好像是苏联的，也许是阿尔巴尼亚的，书中写道，有一个青年，为锻炼意志，用针剌自己的手臂，还要让自己笑出来。我想象了一下，感觉那笑怕不比胳肢出来的好看。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如果让我做清教徒，那可要了我的命了。知道自己革命意志再怎么锻炼也不可能硬如钢铁，万千理想中，独不敢想去做一个地下工作者，像《钢铁战士》、《烈火中永生》一类电影，非但没把我教育得梦想做视死如归的好汉，反倒让我感到老虎凳、红烙铁都相当可怕，我断定，如果鸠山把我弄了去，我非甫志高了不可，假若对方不用物理手段，反用美人这样毒辣之计，我感到不将计就计也实在太委屈自己。 知道自己定力不够，我只好采用和尚战略。天下名山何以僧占多？其实那是将繁华世界挡在大山之外，抽身远害不见可欲以防自己抵御不了诱惑而犯错误。五音乱耳，五色迷目，都是陷阱，我尽量少碰一些东西总行吧？当有人对我说，电脑如何如何好，复制，粘贴，修改，存储，太方便了，我说，我还是用笔吧，报纸都说了，用笔写字，全身一百多块肌肉都跟着运动，对身体大有好处。话虽这样说，禁不住人们一再宣传，小弟更是痛快，买了电脑，打车送来，看你守着它还能坐怀不乱。 就从Windows95和Word学起来了。就在这时候，我又听说，互联网是个可怕的东西，沾了它，就好像吸毒，想戒都戒不掉，有人为不能自拔甚至要自杀。我深感恐怖。吸毒的可怕是谁都知道的，上网等于吸毒，我戒烟都戒不掉，戒毒就更没有信心了。一边学弄电脑，一边赶紧声明，电脑我弄，网我是绝不上的。 自从世上有了传销，人们总结出一句话，越是亲戚朋友，越害亲戚朋友。我就是让亲戚朋友拉着“革命”了。一个节日，一个亲戚送我一件礼物，不是别的，就是那要命的“猫”。有朋友听说我有了“猫”，心里狞笑着，主动跑来，帮你安装，帮你调试，打开一个又一个窗口，向万劫不复的境地诱惑你。面对花花世界，人忽然有了猫眼，仿佛看到面前蹦蹦跳跳有许多美丽的鱼，脚爪痒得一时不知奔哪一条去才好。 我老老实实就犯了。听说“聊天室”挺热闹，人们常把那里说得像“花花公子”杂志，就上聊天室去看看。进去，看到一个名字，叫“山口百惠”。这名字好啊，我挺喜欢山口百惠的，那是我们那年代的偶像啊，明知道此“山口百惠”非彼“山口百惠”，还是想打个招呼，算是向真正的山口百惠致以问候。不曾想，刚打了个招呼，对方上来就来句国骂。我很不愿认可，盯着人家问了一句，你怎么骂人呢？人家不在乎，照原样又骂了一句。我学究了，批评人家既叫这名，不该这骂。人家不管这些，照原样又骂一句。我知道世界不同，山口百惠也学坏了，不敢恋栈，赶紧走人吧。 上得网去，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挨了骂，我不生气，反倒很兴奋，依“榕树”，访“网易”，到“故乡”，走“天涯”，帖子没少看，架也没少打，过去不能知道的事，现在许多都能知道，报刊杂志上不让说的话，在网上加着小心也能说上几句，开始时候上网用的是163或169，分分秒秒都淌钱，玩得不爽，总是战战兢兢，后来有了ADSL，住到县城后，ADSL越发便宜，先是每月一百，后是每月五十，后来又五十不到，心理就大大解放，原本就喜欢熬夜，手脚一旦放开，更是常常不知东方之既白，眼看着辜负了许多春花秋月，心里先还犯嘀咕，怎么就这样克制不住自己，网上的事你知道不知道又能怎样，心里一些话说或不说又能如何？但是，向网上一看，多少厉害角色，一经挂到网上，也都欲罢不能，说明网络这东西纵天王老子也挡不住，我又是谁，何必要逆历史潮流而动，君不见那边厢又有热闹，说不定又有哪个皇帝穿上新装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