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嘉伟出国时,琮儿才8岁。
那天是年初七,人日。
前一晚,嘉伟留在以前的家陪琮儿玩《大富翁》,到了快12点时,琮儿说不玩了,嘉伟还有些惊奇,以往琮儿好象没有这么主动,今晚却反过来催他:很晚了,爸爸回去吧。
嘉伟听琮儿这么催,楞了一下说好吧,之后就想移动鼠标去关电脑。“别动”琮儿一拉键盘,噼哩啪啦将游戏存下来:“下次回来我们再继续”。
嘉伟听琮儿讲“下次”,心惚地动了一下。
下次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嘉伟走出那栋大楼后这么想。
那晚天色很好。月亮很圆。月色很轻。夜风很凉。
嘉伟上车后从挡风玻璃后往上看,琮儿一如从前站在阳台上向他招手。
二.
年初七傍晚,嘉伟从城北开车回城南接了文尔和琮儿,就向火车站赶去。
“其实,你们应该乘飞机的,火车很不安全。”嘉伟觉得车上的气氛很冷,就侧过头,对坐在他身旁的文尔说。
文尔听嘉伟这么说时是想答他的,只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有说。
适逢春节,乘车的人不多,嘉伟将手续办好后就拉着琮儿的手在候车室里胡乱走着。
“爸爸,回来你还来接我们吗?”
“回来嘉英叔叔会接你们,爸爸过几天要出差,到美国去。你到了上海,问姥姥她们好。”
“爸爸还回来吗?”琮儿有些犹豫地问。
“会。不过……”嘉伟和琮儿走到候车室的购物中心。“琮儿,爸爸送那台GAME BOY给你路上玩吧?”
“好象不了吧。”琮儿神情有些恍惚,大概他还在想嘉伟到美国去要多久的问题。
“但,我好想送给你。”嘉伟和琮儿的关系一直很好,虽然他和文尔分开也好几年了,这丝毫不影响他和琮儿的关系。
“随便吧,如果你想送。”琮儿笑了一下,那神态倒不象是儿子,好象是嘉伟多年的朋友。
嘉伟问了一下价钱,要300多块,有些犹豫。不是价格太贵,而是太便宜。这样的价格,质量不会好到哪里。嘉伟想,既然要送,当然是送个最TOP的。但车站候车室内的购物中心最好的也就是这个,嘉伟有些疚意地对琮儿说,不是很好,不过,在路上玩倒也不错。
琮儿听嘉伟这么说,又笑了一下,说“其实我真不想要,是你非要送的。”
“我知道。”嘉伟听琮儿这么说,害怕他拒绝,就很诚恳地说“还是买了吧,路上你可以玩玩,如果不好玩,就当是爸爸送的一个礼物吧。”
“好吧。”琮儿嘴里这么答,眼睛却往远处看,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母亲。
嘉伟见琮儿眼睛一直看着文尔,就对他说“你有时间要多陪陪妈咪,她需要你的。”
“知道了。”琮儿的声音有些沙,有些黯淡,好象还有些厌倦。
广播里叫着文尔她们要乘坐的列车车次,等嘉伟将钱交好拖着琮儿跑到出闸口时,空空的大厅只剩下一无精打采的检票员和焦虑的文尔。
文尔见到嘉伟和琮儿,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说:“都跑哪儿去了?就剩我们了”。
“呵呵,我给他买了个礼物。”嘉伟有些小心翼翼地答道。
嘉伟将两张车票和一张站台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看都不看,将站台票收去,并在两张车票上分别打了孔,然后用下巴一挑,示意他们可以入站。
那晚天气不很好,粉状的雨从天空飘下来,将站台上每盏灯浓浓的罩着。嘉伟拉着行李在前面走,文尔紧跟在他的后面,然后才是琮儿。三个人的脚步声有些琐碎,但在深夜的站台里却很清晰。
嘉伟好多年没在站台上这样走了,此刻,他有些走神。
嘉伟想:这样的夜晚,不知经历过多少了,一路走来,终是走到缘分的尽头。
三.
嘉伟和文尔好是大学三年级的事情。
那年寒假,嘉伟没回广州过年。
寒假的第二天早上,嘉伟到车棚取车时见到同班的文尔正背着他打开水,嘉伟见了很惊讶地大声问:“咦,石文尔,你没回上海呀?”文尔那时正往暖水瓶里灌开水,听嘉伟在她身后失惊无神的叫声,手一颤,那溢出的开水顺着水瓶流下来,将她的左手烫着了。等文尔放下水瓶时,手腕已被开水烫出一块红肿的地方。
后来尽管文尔一再说“不关你事,我走神而已”,但都不能减轻嘉伟内心的疚意。那时大学男女宿舍还不象如今那样分开不同的楼房,是男女按系集中在一个楼里。嘉伟他们男生住一、二楼,女生住三、四楼,二、三楼间有个门房,设一老太太把关。那天因为是放假,看守三楼的老太太没象开学时那么尽职,嘉伟不需任何理由,就帮文尔将开水拿回她的宿舍。
嘉伟从文尔宿舍回到自己宿舍时,仍有些不放心,就又拿了“红花油”上楼去为文尔搽烫伤。嘉伟和文尔两人手把手对坐着,因为距离很近,彼此多少有些尴尬,就尽量找话题。文尔告诉嘉伟,她原是前天晚上回上海的,后来误了车,只好倒回学校找总务科订票组帮忙,将票改成明天晚上的卧铺。她问嘉伟大清早的去哪里,嘉伟被文尔这么一提醒,方记起这天是约了在电影学院读书的中学同学过去玩。文尔听嘉伟说要去电影学院,就很好奇,问了很多关于考电影学院的问题,嘉伟就文尔的问题一一作了回答。后来嘉伟只是随意地问,如果你的手伤不严重,不如我们现在找他们玩去。文尔听嘉伟这么说,想想手伤不手伤,留在学校也没什么事情,就答应了。
嘉伟从没去过电影学院,他只听同学简单说过在什么“河”,就想当然地以为是在清河。清河离“人大”不算很远,嘉伟相信自己的体力,就提出用自行车载文尔去。文尔开始是反对的,毕竟这么着有些不好意思。她对嘉伟说路有些远呢,还是去多借辆车吧。嘉伟是个很固执的男孩,文尔愈是这么说,他就愈坚持:没事,我体力好,况且你的手还不方便。
然后嘉伟他们就出发了。那天的风沙很大,等嘉伟他们历尽辛苦花1个多小时的时间骑车到达清河时,才知道电影学院根本不在清河,而是在沙河。清河到沙河的路比“人大”到清河要远些艰难些,如此嘉伟只好将车保存在一个保管站,按照路人的指示坐车去了。
后来嘉伟一直这么想,如果那天没吓着文尔,他们是怎么也走不到一起的。
嘉伟他们那天晚上就留宿在电影学院,嘉伟和文尔以及他两个中学同学打了一晚的“拖拉机”,到了第2天傍晚,嘉伟送文尔到北京站乘车回上海,当列车缓缓开出站台时,文尔对嘉伟说了一句影响她一生的话:“伟,我会提早回来的……”
四.
站台上的站务员手拿着手提麦克风催促着送站的客人离开车箱。
嘉伟此时已将文尔的行李放好,回过头,车箱灯下的文尔脸色有些青白。“你决定了?”
嘉伟想点头的,但那刻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他张了张嘴,好象感觉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到头来只感觉有种很浑浊的声音,在喉咙里搅拌着。
嘉伟想去拉文尔的手,文尔并不是刻意要躲开,只是,嘉伟伸手时什么都没有抓住。嘉伟一下子觉得很无助,他向前挪了半步,终是抱着了文尔。
“文尔,对不起。”嘉伟讲完这几个字后,泪水就流了下来。
列车广播员开动喇叭催促车箱的送客下车。
嘉伟再说了句“真的保重啊”,文尔已泪流满脸地伏在他的肩上。
嘉伟想不能再犹豫了,要不就是不下车,两个选择,只能取其一。
“文尔,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嘉伟狠了狠心,他拍拍文尔的肩膀,算是最后的告别。之后转过身去看琮儿,琮儿那刻正抱着嘉伟送给他的GAME BOY,泪水盈满他的眼眶。他或许不清楚父母在这样一个道别的晚上为什么会哭,但他相信这次分别与以往不尽相同。
嘉伟目送列车终从他的视角消失。空空的月台如今除了他的脚步声外,还有就是雨滴的声音。这样的夜晚,孤寂的脚步和凄冷的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言的压抑,很伤感。
嘉伟沿着月台向车站出口走去时,忽然想起10年前。
那晚棕炎用摩托将他送到车站,嘉伟下午收到文尔的分手信后才决定去上海的,因为时间仓促,他们只买到两张站台票混进月台,记得也是在这里,棕炎对他说:“嘉伟,你还有个机会。回去吧。既然文尔说了分手,应是深思熟虑的,你赶去上海有什么用?勉强的缘分能天长?能地久?”
嘉伟那时很年轻,他用力摇着头说“我不去尝试,又怎能死心?”
“你记住,假如这段情今天真被你追回来了,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棕炎在嘉伟跳上车那刻这么说。
嘉伟想到“后悔”两字,忍不住在夜空中打了个颤。回头处,10年前那个入站口依然,晚风舞动着一天一地的雨,有些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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