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安宁的旅程 [作者:heyin 荷音]
(1)
昨天有人向我推荐了唯色的帖子,因为那人很少荐帖、当时我又不太忙,就点开了唯色的窗口。
一阵清嘹的歌声扑面而来,在唯色的前五行文字里,这个奇妙的藏族女子就用我最熟悉的汉语抓住了我。从天黑到夜深,我坐在那里痴痴地阅读着网上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她的帖子。
将近子夜,住处停电了,我点着一碗十二芯的油灯,十二朵火焰如同莲瓣,闪烁着温暖与光明。在灯下读唯色的文章,我的心里充满了酸涩和喜悦。
这样的感觉是少有的。多年以来,在充满焦虑和躁动的城市里,我们就象是香港电影里那一个个被困在人皮灯笼里的鬼,看似明丽透亮,却一直焦躁不安、左冲右突,寻找着幸福的出路,直到油尽灯枯。
去年大年初一,我的焦虑在梦里燃成一场世界末日的大火,所有的人都在狂奔乱突,我在人群里碰到了爱人,一个在此时能够不慌不乱挽着我的肩膀的男人,他问“与刘正风交好的魔教长老的孙女叫什么名”,我仰头看着他,答:“叫曲非烟”。在这样的人身边,即使死亡即刻来临,心里也会充满着喜悦和安宁。
朝闻道,夕可死。这是一样的道理。
有人说要渡我,说我的所求正是佛家境界里的一个层面,悲悯、通灵、宽大、融和,又举出“荷音”的名字证缘法,可我始终觉得自己和宗教还是隔了一层。这世界里总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却总那么忧忧地惦记着,好象风筝下面扯的线,一拽,就改变了方向,还会疼。
那年在山上,年轻的住持就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是他对我说的最深的一句话了。
(2)
想想不过是四年前,也是四月末的暮春日子,我为一些事情纠缠得不堪,就出去游山逛水,心下想:找到一个好地方就住下来,再不走了。
上山的时候已经很累,出来快一个月了,公司和家人都在催我回去,可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去,回去了以后会不会还和从前一样,可是不回去,我又能去哪儿呢。
在山上住了四天,四天里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去佛学院外面听师傅讲经、听学员诵经,我不懂佛,读书是也很避着经书那些生涩的字句,只是喜欢那种安静的氛围,高大的林木上落着许多小鸟,叫得那么悦耳,但我的心里却依然是丝丝烦恼纠缠着。
按图索骥地一个个寺院走过,看风景、看人群,却不曾上过一柱香。第三天的下午,我到了那里。
和殿前的小沙弥说着话,散散地问些问题,有关佛历的计算、菩萨的四处道场等等。聊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中年僧人出来接话,僧人带我在寺里走了一回,详细介绍了本寺值得骄傲的各个细节,一幅吴道子的画、一个碧海擎天的巨大壁雕,一株古老的树......我象吃了十万个为什么的迷药似的一路问下去,老和尚终于答不了了,带我去见他们的住持。
我原以为住持一定是个白须的老者,就象那年在洛阳白马寺见到的那样,可是眼前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僧人在看书。
确认了眼前这位身材修长、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就是这座山上有名的寺庙的住持以后,我大为惊异,但他的气度分明比普通僧人更加安闲稳重。坐定,他很自然地把桌子上的一盆樱桃推到中间,“请吃些樱桃吧”。
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与某位住持大和尚的谈话会伴随着一盆色泽诱人的红樱桃。宗教的精神力量是在淡淡的语言中体现出来的,年轻的住持十分聪明,他站在另外一个高度俯临着我的苦恼,并没有回答我任何问题。绿叶映窗,外面是草长莺飞的季节,眼前是白瓷盆、红樱桃、黄经书,面对这个目光淡定的年轻僧人,我从未向人求助过什么、此时却委屈得要流泪了,虽然我不相信佛祖能给我什么帮助、虽然我知道最终必得回去受苦。
在人前流泪已经是很失礼的事,尤其这里是寺院、又对着一个年轻的出家人。我努力抑制着自己,胡乱抹着泪水。住持淡淡地说着话,还念了一小段经文,他的声音平和持重,富有音韵美,我知道这是念给我听的。我听完了、不哭了,接着没心没肺地戳着话儿说:“我听不懂,语文只学到高中。”他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反驳:“可你已经好多了,不是吗?”这个出家人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心思敏捷。不肯与我斗机锋,便是我输了。我不再乱说话,住持说:“请吃樱桃吧”,我拈起一粒鲜红饱满的樱桃,泪痕未干,竟也尝出了一些酸甜滋味。
话语停顿下来的时候,知道应该告辞了。
临走,我向主持说了没有在佛前上香的理由,问:“菩萨不会怪我吧。”他说:“不会”,我是信的,就说:“那你们上香时把我那份算上吧。”住持微笑,低头浅浅地行了个礼。
出门道别时,我没看到半高的门槛,几乎绊倒,主持敏捷地赶上一步扶住我的手臂,避免了门前摔倒的尴尬。我的脸红得自己都觉着发烧了,连说:“谢谢!”,他回礼:“不用谢。”我说:“你扶我,不只这一次。”年轻的主持停顿了一下,道:“慢走。”便不再送了。
四天以后,我回到了深圳,继续在红尘里的路。而山上的寺院里,依然缭绕着众生平等的香烟,依然有着气度安宁的僧人。
(3)
假日的午后,他说:“你是一个皮肤饥渴的孩子。”
他总是把我当成孩子,在他面前我也乐于扮演孩子的角色。当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真的象一个孩子,呢呢哝哝地蜷在他的怀里,他的手环过我的肩膀和腰,有时我就这么睡着了。
爱人之间也许有很多沟通都是超出语言的,那以前我没有对他说过小时候是多么渴望被拥抱和抚摩。从三岁时第一次梦见被父母遗弃开始,我就明确地知道自己需要通过皮肤的接触来确认亲人对我的疼爱。
亲人的疼爱不会让我觉得那么无依无靠,只要感觉到亲人的注视,我就能变得很坚强,哪怕是假装成很强很棒的样子,也是为了让他们放心和为我得意。可当我感到孤独时会忍不住大哭,无论是在海口秀英泳场的深处、还是在侠客行泥巴游戏的大沙漠里。我那么害怕感觉到的孤独,屋子里永远摆满了毛茸茸的动物公仔、电脑里经常保留着最能引开注意力的游戏,一个人的时候我总会有许多事情要做,哪怕是玩小橘灯、种花养珍珠熊、或是剪了衣服缝手机套之类莫名其妙的自得其乐。
但这世界上总会有人让你安宁下来的,而且会是一个从前与你没有任何联系的个体。那个人会让你觉得很安心的信任,不用担心什么,什么也不用害怕,他的胸口象山一样贴着你的背,却比山更温暖、更弹性和舒适......这种快乐的安宁如此美妙,听着他琐碎无序的话语也那么悦耳,惯常警醒的人,此刻也只想睡着了。
他说“这是上帝的礼物”。我想上帝是个狡黠的家伙,他不是没有好东西给我们,只是很吝啬、又反复无常。
对于一个凡俗的女子来说,这种安宁也许就是十分重要的精神通道了。无论你的学识、地位如何,人类的本能总是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推进或毁坏生活里的任何进程,除非你能获得更为强大的精神力量,阻遏所有的这一切。
虽然我们不能保证永远的安宁,但是我们可以做的,尚有等待、寻找和珍重。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2-8 15:35:3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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