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夹缝

小诺

一 仿佛被蜇了一下，李嘉图还没来得及睁眼，便猛然从床上跳起。又做噩梦了，李嘉图知道，虽然丝毫不能记得梦的内容。他常被这些下落不明的梦魇困扰，但他仍然认为沉睡比清醒有意思得多：梦魇再可怕，总也追不出梦境之外；因清醒而时时体味的生活之压迫，却如同一根伸缩自如的线，无时无处不把人牢牢拴着，不时还把人扯得生疼生疼，无论梦里梦外。 他看看表，还早，于是又躺下，闭上眼，想再次睡去。然而已经睡意全无，只是徒然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忽然很想抱一个女人在胸前，只是抱着，让那温软的带着独特香气的身体填充空荡荡的胸膛。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尽管渴望。他的妻子长年出差，夫妻间的感情本就所剩无几，时空的隔阂便趁机将那点残留吞噬殆尽。恰如一盏无人打理的油灯，原本仍发着光亮，纵使艰难。然而灯里的油只减不增，日复一日，火焰便小又复小，终于，极其微弱地最后扑腾一下，便熄灭了，冷却了。他们早已不再参与彼此的生活。只是在想起5岁的儿子时，李嘉图才会偶尔也想起她。必需踌躇许久，李嘉图才能决心拨通她的电话。总是老套而简短的几句问候之后，他们的交流便草草结束。每当那时，李嘉图会恼恨自己：或许该与她亲近些，毕竟，还是夫妻。然而，仅此而已。下次的通话仍然在很久以后，很久以后的电话仍然老套而简短，老套而简短的电话之后，李嘉图心里仍会涌起些许恼恨。仅此而已。多奇怪的圆，完整却不完满。几年来，他们就一直这么画着。一圈，一圈，又一圈。李嘉图觉得这个圆越画越小，在他们身上也越套越紧，挣不脱，离不开似的。 尽管执意拒绝清醒，李嘉图还是想起了这些。他很沮丧，生活无时不在压迫着他，他觉得自己无法遁出其外。他颓然坐起来，过了很久，才决定起床。没有女人的房子又脏又乱，李嘉图已经很久没有打扫，下意识里想留住那仅存的从女人体内呼出的气息吧，或许，连同与那女人之间的最后一丝相爱的痕迹。 除了会给自己搬回一箱又一箱的啤酒，李嘉图并不懂得打点自己的饮食起居。他的冰箱常常空空如也，今天也不例外，于是，洗漱过后，他空着肚子上班去了。 北京的深秋已是寒气袭人，这一天还下着雨。幸好不大，李嘉图便冒着雨一路跑到公车站。李嘉图不喜欢挤公车，本想打的，又觉得太贵。人满为患的公共汽车让人望而生畏，但他还是咬着牙往上挤，站在车门边上。公车内挤作一团的人们相互窥察着，凭外表做相互的判断，估算着别人的运气，且设法使自己有面子。 车门玻璃蒙着一层尘垢，偶尔几滴雨打来。打着处，变成干净的小圆圈，却拖着一条长而难看的黑色尾巴——被雨冲下的灰尘。透过玻璃往外看，整个世界都模糊难辨，其中只参杂着几点透明，然而，仅有的这几点透明，也只是意味着，外面的萧瑟景象，可以被清楚地看到。很难看到绿色，即使有，也并非令人赏心悦目的清新的绿，而是浓重得如同一团墨的绿。路边的草坪上，小草枯黄萎靡，松树顶着满枝黑魆魆的叶子，静默地站在那里，如同鬼影，让人压抑的心境不能减少分毫。行人稀稀疏疏，步履匆匆。打着照面，却没有谁将在谁的生命里停留，哪怕只是一秒。 正望着车外出神，手机响了，大卫打来的。大卫和李嘉图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两人亲如手足。大卫处世圆滑世故，从小他就有这苗头。小时候，有一次大卫李嘉图还有他们的父母一起出去，等车时人很多。大卫主动帮李嘉图背书包，灵活利索地钻到人群的最前面。车来了，等车门一开，大卫便离弦的箭一般冲上车。李嘉图上去时，一眼就看到大卫正躺在一个座位上，得意地努着嘴歪着头，示意他看看旁边，说：“那儿还有俩，正好。”李嘉图一看，他俩的书包正赫然地躺在另一个座位上。李嘉图就从来不这样处世。但二人倒还能求同存异，时常一起喝喝酒，骂些人前不敢骂的脏话，发些人前不愿发的牢骚，很痛快。也只有两人喝酒这件事，大卫才能心甘情愿地花几个钱。大卫很爱钱，也很能挣钱，当着大学的英语老师还当兼职导游，把两边都糊弄得妥妥帖帖的，如今已经有房有车，和老婆感情也很好，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不象李嘉图，婚姻不像回事，事业也还没成气候。到北京打拼多年，才争到一分薪 水还算可观的工作。不久前才贷款买了套房，还没到手。一切都与理想相去甚远。那根线扯了扯，李嘉图叹了口气。 大卫约他今晚到老地方喝酒，说哥俩好久没见，有好些话想说。李嘉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二 大卫难得提前来到学校。停好车，他在偌大的校园里闲逛着。初秋微雨的清晨，很安静，空气冰凉，直沁人的五脏六腑。这所大学原本名不见经传，后来与毗邻著名的传媒大学合并了。想到自己也成了名校的老师，大卫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初听到将并校的消息时，多数老师都极不情愿，甚至隐约有些被掠夺的耻辱感。只有大卫，他暗自高兴着，悄悄在心里盘算：终于时来运转了，老早就想着往这学校挤，一直也没实现。现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而且英语老师都将被划归国际传播学院，这可是全校最吃得开的专业……当然，大卫只是暗喜，并不敢表露分毫。在同事面前，他的表情也甚为凝重。 上课铃响，大卫走进教室。这个学期他带两个班，一个班是播音学院的，都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大卫对他们好得近乎谄媚；另一个是管理学院的，大多家境平常，但大卫对他们也很不错，因为他常迟到，上课常接手机，只有把学生哄高兴了，他们才不会到领导那儿告他的状。 今天先给管理学院的学生上课。照例，他把课本打开便不着边际地瞎扯起来，兴致最高处，他常常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他的话题着实丰富，带团见闻，街谈巷议，人生感悟，简直无奇不有。然而，其实也是万变不离其宗，每次他都少不了顺便把钱扯进去。今天他让学生猜他昨天带团拿了他多少小费，学生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都比他的实际所得低许多。他很得意，于是眉毛一挑，说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在学生们的连连惊呼中，大卫却故作深沉，左肘撑着讲台，手托着腮，微笑着看学生们惊讶的神色，宠辱不惊似的。实际上，他的心里早乐开了花，否则也不会哼起小调而不自觉了。 独自表演了半个小时，他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吩咐学生们自己读课文，好让自己趁机喘口气。他漫无目的地张望着，目光在每个学生脸上依次扫过。有一张脸让他觉得似曾相识。靠窗的位置，名叫陈希的女生正安静地坐着看书。大卫努力回想着究竟何时曾见过这样一张脸，便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在那脸上停留了许久。女生抬起头，发现老师正凝神注视着自己，于是不自在地朝他笑了笑。这时，大卫竟觉得胸口被自己的心又重又狠地撞了一下，而后才回过神来。浅笑含羞，星眸含怯，大卫总是觉得，这样一张脸在多年前就已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收回思绪，大卫便不再多想什么。继续讲着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课，终于熬到下课。该吃午饭了。大卫很少和同事吃饭，他觉得这样费钱，除非有特别的事。所谓特别，就是有求于人，或者当某人有升迁可能时必要地拉拉关系套套瓷。琢磨了一下，大卫觉得今天没什么特别情况，便决定自己出去吃肉夹馍。从小到大，他的胃邂逅的肉夹馍已不计其数，可谓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想必那胃一定觉得腻味了，无奈主人却不改初衷，矢志不渝。有那么一次，他老婆提议去吃麦当劳，大卫说：“麦当劳多贵呀，能吃好几个肉夹馍呢！”弄得老婆老大不高兴，大卫自己也懊悔了好久，因为后来他为了讨老婆欢心，带她去吃了好几顿豪华大餐，心疼死他了。 远远地看见大卫走来，与他熟识的那个老板便亲热地招呼起来。大卫喜欢这摊，味道不错，肉放得多；人也热情，总是“教授教授”地称呼他——尽管自己仅是讲师，大卫却不觉得受之有愧；地段也好，在拐角处，万一有相识的同事或学生出现，他可以迅速开溜；更紧要的是，价格便宜，别谈都买一块五一个，他们家才买一块四，卖给大卫还打折，才一块三。 正吃着肉夹馍，老婆的电话来了。 “老公，干吗呢？”老婆这般的娇气讨好，是大卫久违了的。 “老公吃午饭呢。”他尽量装得不那么激动。 “又是肉夹馍吧？”老婆语气微嗔。 “还是老婆了解我。”他开始嬉皮笑脸。 “你这一毛不拔的脾性我还能不知道？哎，我说，天冷了，我让妈开地暖开空调她就是不开，说太费电。我知道妈其实是怕你心疼钱。她老人家不能总这么冻着呀，你劝劝妈吧，怎么说你也是半子。”大卫这才明白老婆今天为何如此温柔可人。 “哟，咱妈还冻着呢！”大卫做大惊失色状，“我早就劝过她老人家了，让她别省这个别省那个的，尤其是地暖空调一定得开，她老人家怎么还省着呢？行，回头我再好好劝劝妈，老婆就放心吧。”大卫确实劝过丈母娘要开空调开地暖，不过当丈母娘推辞说不需要时，他心里就偷偷乐开了，也就没再坚持。 又伺机和老婆亲热了好一会儿，大卫才挂了电话。接着又赶紧往家里打电话，让丈母娘快开地暖开空调，免得拖下去又惹老婆不高兴。 下午是全校老师的政治学习时间，大卫虽倍觉无聊，但为了博取领导的好感，还是压抑住强烈的睡意，饶有兴味地专心听着，求知若渴似的，连个哈欠都没打。 三 李嘉图去到公司，便到自己的实验室忙碌起来。这间实验室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他为此花费了不少心血。如今，他的实验室设备齐全而先进，人员素质也属一流，在业内已经声名鹊起。这是李嘉图唯一的欣慰。 正忙着，手下的小王走了过来。看他面有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嘉图心里咯噔了一下。 “头儿……”小王低垂着头。 李嘉图费劲地装出平静的样子，问：“有事吗？” “张经理他……他让我到市场部去……”小王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头儿，你也知道，我……我一直也对那方面的工作……更感兴趣。” 果然不出李嘉图所料，姓张的小子又把他的人支走了。眼见李嘉图的实验室做得越来越好，姓张的小子又心急又眼红，生怕李嘉图抢了他总经理助理的位置，所以处处与他为难。这段时间，他已经挖走了李嘉图好几个手下，过不了多久，也许实验室里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和一个李嘉图。对于张经理的暗中使诈，李嘉图除了鄙

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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